秦氏收拾停當後，進來看女兒，發現小六已經離開了，穆雲青歪在榻上哼哼唧唧嚷著口渴。

“你一個女兒家，學那些男人喝什麽酒！”秦氏一邊給穆雲青餵水，一邊道，“這下有罪受了吧？”

穆雲青喝了水，扭頭便要睡去。秦氏忽然想起一句話“酒後吐真言”，靈機一動，問道：“雲兒啊，娘問你，你剛才唱的是什麽啊？娘都沒聽過。”

“歌啊。”穆雲青嘟囔道，“大哥和秦大哥不是也唱了嗎？女兒也就想唱了。”

“哦，那什麽曾讓你心疼的姑娘，如今已悄然、悄然無蹤影。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什麽、什麽意思？當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。就是我心疼的姑娘，不見啦。哦，不對，是歌中說我心疼的姑娘不見啦。”

秦氏還要問，穆雲青已倒頭睡著了。

秦氏這顆心啊，七上八下地吊了一夜。

第二日一早，秦氏就跑到兒子房前，悄悄把昨日的事說了。

“我以為什麽大事。那只是唱的歌，怕什麽。雲兒和其他姑娘交好，有什麽可怕的？”穆至君揉揉醉酒後發酸的腦袋，“娘，你想太多了。”

“娘是過來人，什麽沒見過。娘咋覺得自從在廣濟寺那裏一別，你妹妹像換了個人呢？難不成和那個公子有關？不成，過了年，娘做主，你們就成婚。”

“娘，雲兒還小。她一直當我是哥哥，你別嚇著了她。再說，孟長史的事剛過去，我們又對她說老家有婚事。這事還是先緩一緩。”穆至君拉住秦氏，“她是大姑娘了，有話好好說。”

“娘還不知道話怎麽說嗎？”秦氏不以為然，“你看她開湯餅店，見了長史那樣的大官也不怕。雖然這有些像娘，但總覺得跟以前不一樣。對了，還有昨晚唱的什麽歌，難道是跟那個小公子學的？那小公子娘沒見過，到底是誰呢？不成，我得去問問你妹妹。”

秦氏說完，一溜煙走了。

穆雲青剛換上一身新的胡服，要是頭發披著，鼻梁再高些，眼窩再深點兒，完全是一個胡人少年了。

看到秦氏，穆雲青道：“娘，我要出門了。大哥上職去了嗎？”

秦氏點頭：“你這一身咋像是個小子？”

“這樣你不就放心了嗎？”穆雲青摟住秦氏，“娘想吃什麽，女兒回來時在西市買了帶給你。”

“不用了，你快去快回。”秦氏想了想，還是不要問了。萬一女兒對那小公子有了不一樣的感情，兒子怎麽辦？

昨天喝醉後只記得些零星片段，穆雲青看秦氏有話想說，以為是自己昨天說錯了話，看秦氏又不問了，趕緊溜之大吉。

來到湯餅店，方小六正在吭哧吭哧的活面。劉勇和張嫂也在忙著張羅。方老伯卻在搬樓上的雜物。

“這是做什麽？”穆雲青雖然有用樓上房間的意圖，但平時方老伯夫妻二人住在上面，所以即使下面客人再多，穆雲青也沒動上面的心思。

“哦，我想著等天暖和了，來店裏的人越來越多，我把上面騰出來，也方便更多的人來店裏用飯。”

“方伯，搬出來了，你住哪兒啊？”

“後面不是有個空院子嗎？剛好小六也來了。等幾天天暖和了，我想蓋幾間房子，用來住人放東西。小劉他們也不用天天跑了。”

“那太好了。”穆雲青道，“這樣來我們店的人多也不怕了。”

“可老漢我回了趟家，手頭有些緊。可能只夠蓋兩間房。”方老伯為難道。

“我這裏剛好有些錢，方伯盡管拿去用。”湯餅店一個月的盈利雖然只有五六貫錢，但用來蓋幾間房子完全夠用了。

剛好，隔壁一家賣雜物的店主要離開涼州回中原老家，穆雲青便把店盤了過來，和方伯原先的店面連在一起，後院也一起蓋了一溜房子。不過這是開春後的事了。開湯餅店三個月有餘，營利只有十五貫錢，買店面是不夠的。

孟長史送來的那些財物起了作用。穆雲青倒賣掉後，得了一筆錢，便借機把店面收拾齊整，好好裝飾了一番。劉勇和張嫂住在後面，也不用天天辛苦著跑了。而劉勇和張嫂日久生情，又都是經歷過傷痛的人，互相珍惜，兩個月後便在眾人的祝福下成了婚。

事事順遂。俗話說飽暖思淫.欲（淫乃過度的意思），穆雲青卻無比懷念起前世的那些小吃來了。

一不做二不休，聯想起這時人愛喝的添加許多佐料的茶湯，穆雲青借涼州胡椒之利，再輔以生姜、八角、肉桂等調料，以羊骨高湯為底，加羊肉片、面筋、熟芡粉勾成，制作了一碗穆氏“胡辣湯”。雖然味道沒有後世的中藥味，但穆雲青借此安慰一下自己遙遠的味覺。

最先的胡辣湯有藥的功用，易讓人醒酒、消食。穆雲青對自己的成果不太滿意，想著哪天請哪個老醫生開個補氣的方子後，再加以改進。

她正準備把剩下的湯處理掉，小六進來了。他看了眼黑糊糊的湯鍋，又看了眼穆雲青。

穆雲青最討厭上官斐那副清冷傲嬌的模樣，此時看著與上官斐相似的眉眼，“嘿嘿”一笑：“小六哥，要不要來嘗嘗？”

方小六看著黑乎乎的湯，遲疑了一下，接過穆雲青遞來的碗，三下五除二倒進了嘴裏。

“唉，味道咋樣？”穆雲青道。

方小六一張不苛言笑的冰山臉無動於衷，把碗放下，好久才悶聲道：“又酸又辣，不咋樣。”

“哈，要的就是又酸又辣。”穆雲青想自己也許是要求過嚴了些，一道看來不起眼的小食不知經過多少年、多少人的改進呢。更何況是這碗看起來普通卻大有乾坤的胡辣湯？要不，後世賣胡辣湯的不計其數，卻只尊崇逍遙鎮的為正宗呢？

想通了這些，穆雲青看鍋裏還剩下的湯，用了不少價比黃金的胡椒，覺得倒了蠻可惜，便招呼道：“方老伯、劉大哥、張嫂、荔枝，快來，給你們吃點兒新鮮的。”

大家一聽，呼啦啦地圍了上來。穆雲青的手藝是招牌，幾人連哄帶搶，把剩下的半鍋湯分食了。

“嗯。喝了好熱乎。”方伯最先道，“姑娘，還有沒？”

“沒了。只熬了這麽多。方伯要是覺得好喝，我再熬一鍋。大家要是都覺得好，我們和湯餅一起賣。”

剩下的人當然求之不得。

穆雲青只好又熬了一鍋。這次，用的胡椒更足了些，香料也多了，果然味道比頭一鍋更有“胡”的味道。

“這叫什麽？”劉勇道。

“因是主要借胡椒的辣味，就叫它胡辣湯吧。”穆雲青道，“我們先試著賣，要是大家喜歡，再多做些。”

“肯定喜歡。”張嫂和荔枝道，“配著酥餅吃更好喝呢。姑娘怎麽想出來的呢？”

“呃……我以前在那貴人家當差的時候，喝過相似的。所以想試試。”

貴人，眾人都是底層靠雙手刨食的窮苦人，知道菠菜湯餅就是穆雲青在貴人家學的，當下便相信了穆雲青屢試不爽的借口。只是旁邊正做酥餅的人冷冷“哼”了一聲。

不過穆雲青正為眾人接受自己的雜牌胡辣湯欣喜，沒註意到方小六的表情。她正在想，胡辣湯的絕配是油條和水煎包，怎麽能忘了這個呢？等胡辣湯推行成功了，再把油條和水煎包的做法教給方伯。

果然，來往西市的人對胡辣湯的熱愛超過了穆雲青的想象，雖然一碗胡辣湯要價二錢，相比湯餅而言，遠不解餓，來食用的人卻絡繹不絕，連帶著方伯的酥餅也比原先一天多賣了許多。

這樣一來，人手就不太夠了。劉勇和張嫂二人光做湯餅就夠應付客人了，穆雲青決定再招個師傅。

劉勇失落時，認識不少窮困勞苦之人。穆雲青想想曾經的豪情壯志，便拜托他多找幾個。

“姑娘想找什麽樣的？”劉勇問。

“比劉大哥差些就成。”

劉勇呵呵地要去。

穆雲青拿出錢袋給劉勇數錢：“剛開始，就給他們一個月五百錢，等合格了，再升薪水。”

一邊正奮力做酥餅的方小六看到穆雲青的錢袋，暗綠色的絲料泛著淡淡的光澤，上面繡著一株亭亭的綠竹，想起昨晚見到的那個木雕彌勒，忽然低頭一笑。

只是這一笑沒被穆雲青看到，路過的張氏看到了，打趣道：“小六，你小小年紀，別整天板著臉，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。那些買餅的姑娘們看到了，餅賣得更快呢。”

穆雲青聽到，轉過身來，也道：“嫂子說得是。昨天聽荔枝說，一個小姑娘買餅，看到小六哥，本來只買兩個的，結果一下子買了十個。小六哥，等下你去門口招呼客人，我幫你做餅。”

本來只是說笑，誰想方小六看了二人一眼，把活好的面往案子上一扔，轉身走了出去。

“這……”張氏有些訕訕的，低聲道，“脾氣有些怪呢。”

穆雲青卻有些心驚，這行為妥妥的和那個上官斐一樣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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